有沒有一種價值觀能讓我們安身立命
這兩天朋友圈被清華畢業生因無力買學區房離開北京的文章刷屏了。起初我覺得就是一個牢騷帖,任何一個時代都有讀書人尤其是年輕的讀書人對無力把握命運而無奈感嘆。沒想到這個話題竟引起了一波全民性的焦慮和恐慌,一夜之間我們都變成了西西弗斯,耗盡一生都是荒謬徒勞。

知識還能改變命運嗎,努力讀書、努力賺錢是為了什么?思想碰撞反映出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之間的價值取向。我們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克服或跳脫原有的階層變得越來越困難。人們普遍迷茫、失落,不知道應該相信什么,又該怎么做,裹挾在時代大變革的滾滾洪流中,卻抓不住一根保命的稻草。
每周五去復旦讀心理咨詢師課程的路上,都會經過四號線一處非常有魔都感的風景:近處是低矮破舊的老房子,稍遠是一片高層商品房,最遠處是東方明珠、環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今天我看著窗外的風景在想,買學區房是為了上復旦,上了復旦也買不了學區房,近處隨便一座破房子一拆,就可以直接去美國去澳大利亞投資學區房了(對,如果你看過《北京遇上西雅圖》,你就會知道這世上沒有烏托邦,學區房是一個全球問題),那你怎么還沒絕望而死呢?作為一個讀過書的年輕人,一個正在教書的年輕人,一個相信知識的年輕人,我的內心同樣是動蕩和迷茫的。
我的外公外婆都是讀書人家長大的,一輩子在小鎮上做老師。外公有知識,卻對子女的成長鮮少過問,外婆則希望子女的文化程度永遠停留在夠教中小學。小時候,我感到她既為我能識字背詩而高興,又非常忌諱談論文學作品里的思想感情。剛上初中時,有一次在飯桌上,我和外公談論起了課文里的魯迅,外婆竟拿筷子敲碗勒令停止,即使那個隔墻有耳、人人自危的時代早已過去。
長大以后,外婆希望我們家所有人都做安分守己的順民,千萬不要有什么特別的想法。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理解她為什么總是非常強硬地希望我能讀完大學就不要再讀下去了,總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要求我和姐姐去教書。現在,我明白了,這種把所有人都往同一條軌道上摁的簡單粗暴的背后,是深深地害怕和警惕。對于外公外婆來說,知識本是一種家族信仰,“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反倒是家族災難,這是可憐的、可悲的。生在讀書人家的他們、教書育人的他們,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因為他們讀過書而突然成了罪人,要坐牢要認錯,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因為他們讀過書而子女不再擁有讀書的機會。
大舅二舅的青年時期是在下鄉插隊中度過的。后來大舅因為喜歡拉二胡差點成了無錫錫劇團的一名演員,再后來通過收音機自學英語考了學,在小鎮上教英語。他是個有些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人,明明很聰明,卻從來沒有用心做過一件事。我以為,這和他被耽誤的青年時期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二舅當了工人,娶了一個農村老婆。我媽最小,中考時以優異的成績被縣中錄取,卻因為家庭成分不好不給讀南京郵電學校,念了家鄉的師范。沒有讀過大學是我媽最大的遺憾。記得我畢業那年正值南大中文系百年系慶,學院送了我們每個人一件繡了校徽的學位袍。我媽很喜歡那件衣服,在家穿上要我爸給她拍照。
記憶中,晚年的外公總是買書藏書時偷偷摸摸,看書談書時又如癡如醉。對我讀中文系,他是欣喜的。外婆在外公過世后住進了老年公寓。在老年公寓,因為她讀過書、會畫國畫、會彈風琴,是一個不太一樣的老太太。有一次電視臺去采訪她,她是高興的。
從外公外婆那里,我明白了傳統讀書人信什么。讀書不是為了改變,如果非要賦予讀書以俗世的意義,它可能反而會給你帶來痛苦:在古代,考不上科舉是辱,在文革,知識分子本身就是惡。那么讀書是為了什么?讀書是為了讓你成為一個“人”,一個站立的、大寫的、豐滿的人,一個可以自由放飛的人。知識是一種力量,只有把求知作為根植于內心的信仰,才不會被時代的洪流卷著走。

上海地鐵四號線,隨手拍下的風景,2017.3.17
而我的爺爺奶奶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我無法像敘述外公外婆的家族史一樣去敘述他們的家族史,是因為他們就是中國歷史上最蒼白最平凡的一群人。他們的上一輩、再上一輩,都像田野里的莊稼一樣,靜默無名,野蠻生長。
小時候我真的很不喜歡回爺爺奶奶家,不是因為條件不好,而是農村的生活讓我感到單調、愚昧和無趣。我無法想象爸爸是怎樣從這樣一個不熱愛讀書的環境里考上大學的,但也由此佩服我的爺爺奶奶。他們應該不知道什么叫讀書,但是我相信他們是相信“讀書改變命運”的,否則也不會在那個連吃飯都困難的年代拼命供我爸讀書。爸爸是幸運的,他是長子,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兩個弟弟,都沒有讀過書。在這樣一個家庭里,讀過書的人,受到尊敬。家里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他們都喜歡打電話問我爸爸,甚至包括子女填高考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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